第一回:又见陈导
4月2日起上映的《第十一回》,是陈建斌导演的第二部电影。作为演员的陈建斌,有目共睹。作为导演的陈建斌,虽然还是个新人,但他对电影的理解、对影片的把控能力和旺盛的表达欲,却处处彰显着对电影作为一门艺术的野心。
《第十一回》延续了陈建斌导演处女作《一个勺子》的黑色喜剧风格。不同之处是,《一个勺子》的表达和叙事简单明了,单线条推进。《第十一回》则更为复杂,是一个典型的戏中戏,两条线同步推进,并通过不时交叉形成强烈的戏剧冲突。
第二回:复盘勺子
有必要复盘一下《一个勺子》。年上映的这部影片,由陈建斌自编自导自演,其夫人蒋勤勤担纲女主角,拿下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导演奖。
如何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最大程度上保有善良、诚实,以及执着地追问真相的必要性,是陈建斌试图在《一个勺子》中想要回答的问题。
勺子,在西北话中指傻子。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,是个陕西农民。他的儿子,进了监狱。因为轻信别人可以用钱来买减刑,拉条子被人骗走了5万元。故事的重点是拉条子正在为这事烦恼的时候,因为好心给一个傻子东西吃,傻子缠上了拉条子,最后跟到了他家。拉条子用了各种办法,想摆脱傻子,但傻子总有办法回来。无奈之下,拉条子印了一些招领启事,希望傻子的家人能看到。
结果,先后来了三拨人,要傻子。拉条子这才意识到,遇上骗子了。让拉条子不明白的是,一个傻子到底有什么用?自己想摆脱都摆脱不掉,偏偏有那么多人来抢?小店老板送给拉条子一句话:生活,就是这样。象征恶的大头哥在把拉条子暴揍一顿后,留下一句话:你要是变成傻子就明白了。问题的答案,其实片中金枝子(拉条子的妻子)的台词已经给出。那就是:一个身体强壮的年轻傻子,可以发到黑煤矿做苦工;可以用傻子的器官卖钱等。但拉条子不信,因为这超出了一个诚实、善良的中国农民的想象力。于是,想要获得答案的拉条子,戴上了傻子留下的一个破帽子,迎着人群逆流。在一片小孩子们“打勺子、打勺子”的喊声中,拉条子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。
第三回:轻微剧透
在主题上,《第十一回》和《一个勺子》有异曲同工之处,那就是对真相的不停追问。《一个勺子》里,主人公拉条子大名马吉。《第十一回》里,主人公还是姓马,叫马福礼,背景从农村转移到了城市,但马福礼依然是那个一根筋的勺子,只是换了一把。陈建斌再次上阵,出演了这个角色。
戏中戏不好拍。但在《第十一回》里,借助强大的编剧力量,陈建斌显得收放自如。同时,与《一个勺子》相比,《第十一回》更加成熟、厚重,也更有解读性。
话说30年前的一桩“拖拉机杀人事件”,被市话剧团改编成舞台剧,正在排练。从新闻里得到这一消息后,马福礼坐不住了。他就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,也就是那个杀人犯,并因此坐了15年的牢。马福礼简单认为,如果这个剧公演,自己这个杀人犯就坐实了。马福礼到剧团排练厅,要求导演胡昆汀(大鹏饰)改戏,并解释说,自己当年并没有轧死自己的妻子赵凤霞和拖拉机手李建设,只是刹车失灵,溜车了。但在当年的卷宗里,马福礼亲口承认是故意杀人。对此,马福礼称,是因为下车后发现死者没穿裤子,忍不了这顶“绿帽子”,一气之下才说是自己杀的。因为,“面子”比成为“杀人犯”更重要。
第四回:两条线索
一条线是马福礼在要不要为自己正名之间挣扎。马福礼的老婆金财玲(周迅饰)说:“人家话剧团想怎么排,就怎么排,你又没有真的杀人。”李建设的哥哥屁哥(贾冰饰)说:“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,要学会放下!”律师(王学兵饰)说:“人活着,最重要的是尊严。你的尊严,早就被‘杀人犯’三个字剥夺了。你应该行动起来!”马福礼迫切地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,但他听的意见越多,就越迷茫。
另一条线是剧团一次次地排练,一次次地改戏。除了马福礼的干扰,剧团的上级领导看了排练也不满意,要求改戏,说当年办这个案子的警察是他的老师,说赵凤霞和李建设没有偷情。李建设就是一个二流子,当时在拖拉机底下调戏赵凤霞而已。另外,胡昆汀与话剧中饰演赵凤霞的贾梅怡(春夏饰)的地下情也在影响着正常的排练。
第五回:眼见不实
影片借剧团团长傅库司(于谦饰)和胡昆汀之口称,每个人至少存在两种身份,一个是自然状态的你,或者说你自己认为的你,一个是他人口中的你。这就像一部舞台剧,有A、B角之分。马福礼如果以“杀人犯”的形象出现在话剧中,他本人是否清白,重要吗?
俗话说,眼见为实。然而你所看到的,未必就是事实。拖拉机杀人事件的当事人马福礼,其实也并不了解当年的全部真相,或者说他被他看到的所谓真相蒙蔽了。
“赵凤霞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?”被角色困扰已久的贾梅怡入戏越来越深。某种程度上,她开始为死去的赵凤霞发声。她偷偷跑到赵凤霞的老家,找到了赵的表姐,了解到一个事实:早在嫁给马福礼之前,李建设和赵凤霞就是一对情侣。赵凤霞是被家里所逼嫁给了马福礼。这些,马福礼一无所知。在赵、李二人相约最后一次见面,并在拖拉机底下刻下一个结婚证后,惨剧发生。
第六回:三个说法
贾梅怡带回了拖拉机杀人事件的第三个说法,并拉回了那个拖拉机。当巨大的拖拉机出现在舞台上时,全片达到高潮。上演时,马福礼鬼使神差地从后台上了拖拉机。随着戏中戏的不断发展,台上和台下的界限变得逐渐模糊。面对当年的拖拉机,马福礼恍惚了,他的记忆变得不再牢靠。当年到底是溜车了,还是他冲动之下松开了刹车?人是他杀的吗?
对于搭建这一故事架构的初衷,陈建斌称:“是记忆构成了现在的你,但我们有时候对发生的事情不是特别确定。”或者说,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,与真相本身无关。
第七回:A角B角
可以说,电影中马福礼和他人眼中的马福礼或者说杀人犯马福礼,是A、B角。真人马福礼和舞台上的马福礼也是A、B角。而金财玲和未婚先孕的女儿多多(窦靖童饰),则互为A、B角。像多多一样,当年的金财玲也是未婚先孕,并生下了多多。母女二人,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。
与此同时,贾梅怡苦苦追寻人物的心理动机,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赵凤霞,而胡昆汀最后在话剧中扮演了李建设。全片没有露过面的李建设和赵凤霞,投射到了话剧《刹车杀人》主创胡昆汀与贾梅怡身上。这两对CP互为A、B角,并形成了巧妙的互文关系。
第八回:荒诞喜剧
《第十一回》是一部荒诞喜剧,让人发笑的同时,又让人背后一阵阵发凉。在黑色幽默的外壳下,陈建斌导演想要传达的东西不仅是会心一笑,更有对人性的剖析、对真相的追问。本片的戏中戏结构,就是舞台对我们人生的影射。
有影评人称,《第十一回》不是《罗生门》。《罗生门》讲的是真相是什么,是内部多视角看待一个事件。而《第十一回》中的改戏和翻案,早已无关事实本身,而是关乎今天的人如何看待所谓的真实,需要什么样的真实。《第十一回》,提供的是事件的外部多视角。
第九回:第十一回
陈建斌导演用章回体的形式串起了全片。但有意思的是,事实上影片只有十回是在讲故事。第十一回只有一个标题:花好月圆,两个枕头成双对;出入平安,一辆小车跑得欢。然后就是一个1分多钟的长镜头,慢慢拉至拖拉机的底部,一行字出现:李建设赵凤霞自愿结婚。影片到此结束。
陈建斌说,选择章回体的理由有很多,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用前十回讲完一个故事,再把第十一回交给观众,让观众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之后自己去完成。也就是说,第十一回是观众自己的生活。自己琢磨去吧。
第十回:不为致敬
本片另一大亮点,是剧中主要角色的人名设计,看得出来编导是煞费苦心了。导演胡昆汀,指向美国大导演昆汀·塔伦蒂诺;贾梅怡,指向奥斯卡影后梅里尔·斯特里普(中国影迷戏称她为“梅姨”);话剧团团长傅库司,指向南斯拉夫导演埃米尔·库斯图里卡;话剧团前导演、现门房苟也武(刘金山饰),指向日本导演北野武;苟也武的侄女、胡昆汀夫人甄曼玉(宋佳饰),不言自明。
这样的名字先行、行为后置的人物设计,其意显然并不在于向著名电影人致敬,而是让观众对每个人物都有一个心理预判的同时,也为整部电影平添了更浓重的荒诞色彩。
第十一回:花好月圆
不再赘述。